1958年10月17日早晨,江油縣委書記苗滿山向我說,今天有重要客人來,他要到馬角壩去等候,要我去請縣長白光亮過來。說完,就與楊啟楷等人步行去了火車站。當時,我是江油縣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。
上午10點左右,縣委院內來了四輛小臥車。當時整個江油沒有一輛汽車,后來知道這些車是從火車上運來的。院里來了這么多小汽車,大家都很驚奇,紛紛探頭張望。我到縣委唯一的小會議室兼接待室去等候。我等了幾分鐘,未見客人進來,就往前院走,看見白光亮正和幾位車上下來的人站著交談。白見我就吩咐說:“你去給上面來的客人帶個路,到武都?!?/p>
鄧小平在江油
我被安排在最前面一輛車上,坐在前排駕駛員旁邊,后排坐著兩位大個子中年人。上車后,他們不住地提問,見山問山名,過一處地方問地名,還問了我是干什么的。我感覺出,他們好像是警衛或秘書人員,似有審查我的意思,但態度和語氣都很誠懇友善。那年秋天雨水特別多,大雨剛停,公路上遍是泥濘和水凼。三臺縣委書記王德立率領的十萬民工在武都一帶大辦鋼鐵,江油當地的青壯年農民也都上了鋼鐵前線。公路上走著牽線的人流,有背包扛行李的,有抬樹子的,有運礦石的。我隔著玻璃向外看,人們臉上多有好奇或驚愕的神色。車過巖嘴頭,后面一位像是警衛的同志給我發話:“到一個能看得見武都水庫的地方停車?!?/p>
不一會兒,到了七里坡。我說:“這里最好看武都水庫?!避囃A?,后面那位像是警衛的大個子先下了車,走到前面拉開車門叫我下來,并示意我站在車邊。后面幾輛車上的人下車后,就往右邊的緩坡上走去,到一個稍高的小平臺上停下了。他們面向北面的武都方向,有說有笑,還不時比劃著。這時,前面一位穿銀灰色中山服的大個子向我招手:“小鬼!你過來一下?!蔽艺J出,他是西南局、四川省委書記閻秀峰,那段時間,他常在江油。那時我雖已二十出頭,但在這么多領導面前還是顯得很拘謹,連環視一下的勇氣都沒有。不知是哪位領導問我前面的山叫什么名字,我回答:“左邊的叫觀霧山,右邊的叫竇圌山?!庇幸晃徊俦狈娇谝舻拇髠€子領導指著南塔后面,在向其他人介紹武都水庫的大壩位置。這時,有人問我:“那一帶的農民燒不燒石灰?”我回答:“那一帶歷來就有人在燒石灰?!蔽艺谛睦锔吲d未被他們問住時,聽到一個四川口音說:“漏水的問題好不好解決?”這時,我才抬頭認真看了那人一眼,頓時反應過來——這不是鄧小平嗎!在那個年代,人們除了從掛像上認得毛主席外,對其他中央領導的形象都不太熟悉。中央“八大”會議后,按照上級的要求,縣委會議室掛出了毛、劉、周、朱、陳、林、鄧的頭像。在看電影時,放映正片前,一般要加映點新聞紀錄片,我是從那里面知道一些中央領導模樣的。
那位操北方口音的領導繼續給小平同志介紹情況,話中有不少專業術語,加上口音不熟悉,我聽得似懂非懂。小平同志在聽那位專家講解時,眼睛始終盯著腳下城塘、陽亭兩塊壩子,不時抬頭看看觀霧山和竇圌山,看著從兩山之間流出來的涪江,凝神沉思。在那位專家講解完后,小平同志說了一句:“這么好的壩子占了太可惜?!彪S即轉身就往坡下走,其他人也跟著往回走。
上車后,警衛告訴我,要去看看大煉鋼鐵。當時的公路只能通到武都街上,但我知道鋼鐵民工正在修筑通往觀霧山礦區的公路,便指引駕駛員出北門,到了公子坪。這里是三臺縣鋼鐵大軍的戰場,到處是土高爐,運樹子、運礦石的民工川流不息。汽車在一片密集的土高爐附近停下了,幾輛車上的人陪著小平同志往前走,警衛仍示意我在車旁等著。武都鋼鐵指揮部指揮長王德立也趕來了,陪著他們走走停停,邊交談、邊比劃。沒過幾分鐘,就叫往回走?;氐街袎?,我在紀念碑前下了車。車隊往大河壩涪江邊上開去,過渡去了火車站。
那以后,小平同志再也沒有到過江油,水利部長錢正英卻來過多次。我們聽說武都水庫不修了,在石龍嘴、觀音巖一帶涪江上搞了幾年地質鉆探的機械設備也撤走了。若干年后,武都水庫的設計方案變成了武都引水工程,小平同志在接見外賓時,把它稱為“第二個都江堰”,武引的地位和影響由此大大提高。我想,他的宏偉構思也許就是在那時形成的吧!
轉瞬已經過去四十六年,小平同志到江油時的音容笑貌,我至今歷歷在目,終身難忘。沒想到,他老人家那句簡短而隨和的話,竟然催生出了一個武都引水工程?,F在回味起他那高瞻遠矚的智慧決策,不禁使人肅然起敬。